不死人生:翡翠念珠
1
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工作,沈如慕与夜班医生交接完毕,脱下白大褂,走出医院大门,顿觉松了一口气。
他不着急回家,习惯性去医院附近的一个广场坐一坐,这是他放松的方式,毕竟每天上班面对各种病人和突发情况,神经一直绷得很紧,所以他喜欢坐在广场的长椅上,看着热闹的人群,什么也不想,什么也不做,虽身处闹市,却心怀自在。
夜幕低垂,广场上华灯闪烁,有遛弯的老人,有嬉闹的孩子,还有携手散步的情侣,沈如慕坐在角落静静看着,像是一个局外人。
看看手表,时间差不多了,他刚要起身回去,一抹淡淡的血腥气忽然闯入他的嗅觉范围。
沈如慕出于职业习惯,敏锐的目光扫视了一圈,锁定在一名刚刚走过去的女子身上。
那女子着一身黑衣,背影纤瘦,长发飘飘,但看她那挺直的腰背,平稳的步伐,并不像受伤的样子。
沈如慕犹豫了一下,还是跟了上去,谁让他是救死扶伤的大夫,不确认一下终究不放心。
“姑娘,请等一下!”他紧追了几步,出声喊道。
黑衣女子正好走到广场边缘的绿化带处,这里因为有树木掩盖,灯光薄弱,她脚步一顿,在一片阴影里站住了,却没有回头。
“姑娘,对不起,打扰了,”沈如慕转到女子正面为自己的冒昧先表示了歉意,然后问道:“请问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?”
借着昏暗的光线,他看到了女子的脸,那是一张很美的脸,隔着朦胧的夜色,如诗如画,如梦如幻,沈如慕竟一下子看呆了。
她的表情淡漠,看到沈如慕出现,蹙眉道:“我没有受伤,请让开。”
沈如慕靠近以后,嗅到的血腥气更加浓郁,他不死心道:“可是你身上……”
“让开!”女子冷然道,眉眼染上一抹厉色。
沈如慕吓了一跳,连忙闪身到一边,把后面的话全吞回肚子里。
女子再没多看他一眼,径直离去。
沈如慕拍拍自己受到惊吓的小心脏,暗嘲自己真是多管闲事,看人家这股气势,怎么可能是受伤的人。
算了,该回家做饭去了。
2
夙尘远离了人群,身形微微一晃,捂住了左肩,那里有一道剑伤,渗出的血液早濡湿了布料,但因为她是穿着黑衣,又是晚上,所以刚才那个男人并没有发现。
她并不需要人类的帮助,因为把她伤成这样的正是一名人类的修道者,她故意混入人多的地方,尽量收敛自己的气息,让那名修道者在茫茫人海中失去了方向,眼看就要逃脱,突然之间那个男人便冒出来问她有没有受伤,夙尘差点气死,幸好是虚惊一场。
夙尘四下一张望便眉头紧皱,她实在搞不懂现在的人间,到处都是高楼,到处都是人,还有路上那种跑得飞快,名叫“汽车”的东西,搞得人眼花缭乱,不知何去何从。
以致于她到现在都没找到那个“春风茶楼”在哪里,还被一名隐藏在暗处的修道者偷袭了一把,若不是她有事在身,不想与他多做纠缠,这一剑之仇她定要当场报回来。
夙尘回忆着那个指路小妖说的路线,看着眼前被斑斓霓虹笼罩的复杂城市,一股茫然感混合着烦躁感从心底升起来。
蓦然间,她全身一凛,戒备地迅速转身,看着身后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个人。
那人很安静地站在暗处,散发出来的气息既不会让人感到压迫,也不会让人轻易忽视。
“你是什么人?”夙尘一脸警惕地问道。
“姑娘,你再这么带着一身妖气走下去,可能会招来很多麻烦的。”那人向前走了一步,露出了自己的脸,语气有些无奈。
他的长相算不得多英俊,但给人的感觉很舒服,尤其是那双静谧的眼眸,在黑夜中光芒闪动,像是变幻的星光。
“你也是修道者吧?”夙尘冷笑,也不等那人回话,抢先一步展开了攻击。
凌寻侧身躲开,在心中叹了一口气,好多年没遇到过这样莽撞的妖怪了,凡是能在城市混的妖怪,哪个不是小心谨慎,把自己的妖气收得妥妥贴贴,伪装得比人都像人。
可这个女子从踏进东辉市起就不知道收敛,带着一身妖气招摇过市不说,还揪出一些隐藏浅的小妖打听什么事,弄得妖心惶惶,刚才又招惹了一个人类的修道者,两人交了手,终于惊动了凌寻。
“不要激动,我不是玄门中人。”凌寻背后像长了眼睛,回手准确地抓住了夙尘的手腕,让她的第二次攻击宣告失败。
他的动作很随意很轻松,夙尘却只觉自己被凌寻抓住的手腕一麻,半边身子都没了力气。
夙尘使劲一挣,左肩的伤口因为她的动作被扯开了些,鲜血不断涌出。
凌寻轻轻放手,目光落到女子受伤的左肩上,善意道:“你受伤了,不如先随我回春风茶楼,我让月棠帮你处理一下伤口,其他事再坐下来慢慢说。”
“春风茶楼?”夙尘恼怒的神情转瞬被惊讶代替,她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有些苍白瘦弱的年轻人,不确定道:“你是……凌寻?”
凌寻意外挑眉,“你知道我?”
夙尘急忙点头道:“是的,我就是想去找你的,可是这里太大了,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。”
凌寻看她一副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,便温和一笑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们便先回茶楼再说吧。”
3
茶楼此时已经打烊了,杜月棠看到凌寻带了一名受伤女子回来,没有多问,直接带夙尘回房间包扎伤口,然后给她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。
等杜月棠陪着打扮一新的夙尘走出来,凌寻已经泡好了一壶茶,招呼两人坐下用茶。
夙尘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,后来看凌寻和杜月棠都很和善,才慢慢放松下来。
“姑娘似乎对城市并不熟悉,不知来东辉市做什么?”凌寻开门见山道。
夙尘顿了顿才道:“我要找一个人,可是又不知道去哪里找,只好到处打听,有只小妖告诉我,可以来这里找你,说你一定有办法。”
凌寻沉吟道:“不知姑娘要找什么人?姓甚名谁?何方人士?可有照片?”
夙尘茫然摇头,还追问一句:“什么是照片?”
杜月棠嫣然一笑,接过话道:“夙尘姑娘是不是很久没有出世了?”
夙尘脸上闪过一丝晦暗,低声道:“我被封印了很久,一直处于沉睡状态,睁开眼时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早已不是我熟悉的世界。”
怪不得她不知道如今妖界的生存法则,原来是一只被时代抛弃的妖。
“不用担心,你有什么不懂的,我会告诉你。”杜月棠拍拍夙尘的手安慰道,顺便把什么是照片解释了一下。
夙尘苦笑道:“我不知道他现如今是何种模样,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,确切地说,我要找的是他的转世。”
凌寻被难住了,人死如灯灭,前尘尽勾销,即便重新转世,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,何必执着于此呢?
夙尘却固执道:“我一定要找到他,不管付出多少代价。”
凌寻扶着额角叹道:“那你总得给我点线索吧?不然你让我怎么找?”
“哦,对啊!”夙尘如梦初醒,取出一串翡翠念珠,放到桌子上道:“这是他的东西。”
凌寻盯着念珠看了一会儿,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再无动作的夙尘说道:“这就完了?就一串念珠?”
“是啊,我只有他这一件东西,还是他用来封印我的法器,只不过上面他遗留的法力已经消失了。”夙尘有些惋惜道。
杜月棠和凌寻同时无语,法力如果不消失,恐怕姑娘你还在被封印中吧,有什么好惋惜的。
凌寻也没脾气了,只好说道:“我这里收费可不便宜,而且你这个事情不太好办,不如……”
“另请高明”四个字还没说出来,夙尘不知道哪里摸出一个小口袋,往桌子上哗啦一倒,滚出一堆五颜六色的宝石,在灯光下熠熠生辉,然后问凌寻:“这些够吗?”
凌寻噎住,他只是想找个借口不想接这份委托而已,谁知道夙尘还是个隐形富婆,随随便便就甩出一袋宝石。
“那便说一说他的前世吧,关于这串翡翠念珠,还有你们之间的故事,说得越详细越好。”凌寻最终还是接下了委托。
4
深山古寺,一灯如豆。
古旧的佛殿里,经幡垂落,香烟渺渺,清脆的木鱼声有节奏地在殿内回荡。
僧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衣,在佛前的蒲团上打坐诵经,他面容清瘦,五官俊美,手持一串念珠,随着口中的低诵轻轻拨动。
那串念珠是由翡翠制成,颗颗翠绿圆润,看起来便价值不菲,与周围的破败寒酸格格不入。
但僧人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,他神色如常,直到念完最后一句佛经,才停下了动作,睁开微阖的双目。
“法寂师父!”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声传来,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地跑进门,只见她七八岁左右,全身光溜溜的,一头长长的黑发散在肩头,更衬得皮肤细白如瓷。
法寂看了一眼便转过头蹙眉道:“为何又不穿衣服?”
小丫头吐吐舌头,原地转了个圈,身上便多一层衣服掩住了身体,她献宝似的把两枚红红的果子捧到法寂面前道:“你看,我找到了这个,很好吃的,你尝尝?”
法寂的脸上现出一丝无奈,他抚了抚小丫头的发顶,发现她好像又长高了一点,目光愈加复杂。
画面一转,法寂独坐在佛前发呆,他一会儿望着法相庄严的佛像,一会儿看着手中的翡翠念珠,一向平静的眼底浮现出了挣扎,良久,他起身走了出去,沿着崎岖的小路走到一处悬崖旁边,一扬手,竟将念珠抛下了悬崖。
后面偷偷跟着他的少女一声惊呼,飞身过去,在半空中一把抓住了念珠,纤腰一拧,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,落回到法寂身边。
“法寂师父,这不是您最珍爱之物吗?为何要扔了它?”少女奉上翡翠念珠,不解地问道。
她正是之前那个小丫头,如今已经长成了天真明媚的少女,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纯净。
法寂盯着少女的眼睛看了半晌,长叹一口气,从她手中拿回了翡翠念珠,一言不发地又走回了古寺,独留少女单薄的身影被风吹动。
下一个画面,天空翻滚着浓墨一般的乌云,雷声轰隆作响,法寂黑沉着脸走到一处荒野,袍袖一甩,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随着一道白光滚落出来。
那女子正是长大后的少女,容颜妩媚,身段妖娆,全身散发着惑人的气息。
“法寂师父,我不敢了,你别生气!”女子爬到法寂脚下哭求,娇艳的脸上满是泪水。
法寂垂眸,冷冷地看着她道:“妖物便是妖物,即便是在佛法熏陶下长大,还是改不了魅惑淫荡的本质。”
“不是的,不是的……”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抓着法寂的衣摆拼命摇头。
法寂抬手,一抹翠色划过,那串翡翠念珠出现在他的掌上,他眼神坚定,口中喝道:“妖孽,为了防止你去祸害人间,今日贫僧便将你封印在此!”
一声炸雷响起,大雨瓢泼而下,雪亮的电光撕开了天地一瞬,女子绝望含泪的面孔定格在这一幕……
沈如慕睁开了眼睛,发了一会儿愣,才打开台灯,起床去倒水喝。
他好久没有做这些梦了,小时候几乎天天都会梦到一些零碎的画面,让他深受其扰,经常醒来便大哭不止,家人四处求医问药,求神拜佛,都没什么效果,直到他长大一些才渐渐好了。
今天突然又梦到,还异常清晰,梦中女子的脸庞历历在目……沈如慕喝水的动作一顿,开始苦苦思索,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。
然后他猛地瞪圆了眼睛,那就不是他在广场上遇到的那个黑衣女子吗?
沈如慕愣了一会儿,又自嘲地抹了抹脸,哪有这么巧合的事,应该是他看人家长得好看,念念不忘,才会把那张脸代入梦中女子的脸吧。
沈如慕没再多想,喝完水上床又睡了过去。
5
春风茶楼这边,夙尘已经把事情大概讲了一遍,但很多地方语焉不详,凌寻不得不一再打断她,提出疑问。
“你究竟做了什么事,惹怒了那和尚?”凌寻问道。
夙尘沉默了片刻才道:“我从睁开眼睛那一刻,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法寂师父,山中无岁月,我在他身边长大,与他日日相伴,不知不觉中便有了不该有的心思,我一直小心藏着这份感情,每天能看到他便心满意足。”
“可是有一天,法寂师父病了,烧得很厉害,人都有些糊涂,我日夜守着他,他迷迷糊糊中一直唤我的名字,还把我抱在怀里,天知道那时候我都欢喜傻了,脑子也变得晕乎乎的,等清醒时,却看到法寂师父脸色铁青,一把把我推开,厉声呵斥我不知羞耻。”
夙尘扯了扯嘴角,接着道:“我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什么时候褪去的,那一刻我只觉无地自容,急忙穿上衣服,跪地哭着认错,可法寂师父不肯听我解释,他不顾自己还生着病,竟然强撑着把我带出去直接用佛珠封印了。”
凌寻似有所悟,“所以你才心怀不甘,想要找到他说清楚?可是你要知道,转世之人是不会有前生记忆的,就算找到他又有什么用呢?”
夙尘依旧固执,“我不管,见不到他,我这口气就咽不下去。”
凌寻揉了揉眉心,妥协道:“好吧,我尽力一试。”
他拿起翡翠念珠,静心闭目,释放出灵觉去感应,他擅长的追溯术需要同时连接人和物,如今只有东西的情况下,就得碰运气了。
浮现出来的画面白茫茫一片,凌寻耐心等待着,直到一座建筑的轮廓慢慢由模糊到清晰,那是一座白色的大楼,楼顶矗立着七个大字:东辉市人民医院。
第二天,凌寻和夙尘站在医院大门外,看着人来人往直发愁,这么多人,哪一个是啊?可翡翠念珠给出的提示就这么多,剩下的只能靠自己了。
“是病人的可能性比较小,我们可以在医护人员中下手。”凌寻小声道。
夙尘目前对现代这个世界还是一知半解,凌寻说什么她便听什么。
两人便开始一层一层地遛达,专门找医生办公室转悠,夙尘手里捏着翡翠念珠,企图通过念珠的反应来辨认法寂的转世。
可随着时间的推移,两人几乎把医院大楼转遍了,还是一无所获,反而引起了医院保安的注意,要不是看两人长得不像坏人,早上前赶人了。
“这么下去不行啊。”夙尘眉间露出了焦急。
凌寻也没辙,说来说去,他毕竟不是神仙,没有那种能看穿别人前世今生的能力。
这时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大夫从夙尘身边走过,他本来低着头,忽然便“咦”了一声,停下脚步回头望。
等他看清楚夙尘的脸时,表情有点惊讶又有点恍然,转过身一笑道:“姑娘,原来是你呀,我说怎么又闻到有股淡淡的血腥气,来医院是看伤来了吗?你说你,昨晚明明是受伤了还不承认,万一耽误治疗怎么办?伤到哪儿了?严不严重?”
夙尘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去,这人真是阴魂不散,居然是这家医院的大夫,上来就唠唠叨叨的,她压根就不认识他好不好?
一旁的凌寻却神色一动,问道:“这位大夫,您能闻到她身上的血的味道?”
沈如慕这才发现夙尘身边还有人陪同,便对着凌寻露出友好的微笑道:“是的,可能是我的鼻子比较灵。”
凌寻的目光变得很微妙,他上前一步,装作很热情的样子与沈如慕握手,另一只手则背在身后,悄悄从夙尘手中拿过了翡翠念珠。
“你好你好,我是夙尘的朋友,我叫凌寻,请问您贵姓?”
沈如慕握住凌寻的手,刚想回答,脑海里却蓦然间掀起了一阵巨浪,纷涌的画面让他目不暇接,头晕眼花,一时怔在了当场。
“夙尘?”他神情恍惚,梦中那个女子与面前这个女子渐渐重合。
凌寻只是用一丝灵觉将翡翠念珠与沈如慕连接了一下,并未动用追溯术,所以他看不到沈如慕脑海里的画面,但看沈如慕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。
夙尘的神色慢慢柔和下来,目光惊讶而又复杂,难道这个人,便是法寂的转世?
凌寻松开手,将翡翠念珠还给了夙尘,然后拍拍沈如慕的肩膀道:“找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再谈吧。”
6
医院后面有个小花园,比较清净,凌寻特意站远一点,让夙尘和沈如慕能够单独说说话。
夙尘盯着面前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,怎么也无法把他和记忆中那个人联系起来。
“你……真的是法寂师父吗?”夙尘试探地问道。
沈如慕的目光从刚才起一直便没离开过夙尘,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奇怪,又像是高兴又像是懊恼,他迟疑道:“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我曾经梦到过你,刚才那一瞬间,我又看到了更多关于你的画面。”
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夙尘追问。
沈如慕回忆道:“我看到了在一座古寺里,一个和尚在打坐,可他似乎心有杂念,久久不能入定,后来他猛然睁开眼睛,眉心飘荡出一缕白光,落到地上化成了一名女婴,那女婴转眼工夫便长大了不少,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,坐在地上吮吸手指,十分惹人爱怜。”
夙尘全身一震,不由得倒退一步,沈如慕说的这一幕正是她的出身来历,她是法寂的一缕俗世杂念,不知怎么竟化成了人形。
这件事只有她和法寂知道,这么说,他真的是法寂的转世,可是就像凌寻说的,前世今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,这让夙尘陷入无比迷茫之中,她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苦苦寻觅还有什么意义。
夙尘低头看着手中的翡翠念珠,千言万语,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来,突然她全身寒毛竖起,感觉到一道剑气从斜后方凌厉而至,匆忙之间,她抱住沈如慕就地一滚,那道剑气落了空,在一棵树上留下深深一道斩痕。
凌寻急忙赶过来察看,看到两人没事才转身去搜寻偷袭者,可那人身手极快,而且一击不中便遁走了,凌寻只好作罢。
夙尘和沈如慕惊魂未定,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,夙尘咬牙道:“是上次偷袭我的那个人,无耻之辈,就会暗中伤人。”
凌寻皱起了眉头,如果说上次是因为夙尘不注意掩盖妖气招惹了玄门中人,那这次他明明帮夙尘收敛了妖气,那人又是如何发现她的?他的目的又是什么?
“糟了,翡翠念珠不见了!”夙尘两手空空,低头找了一圈也没看到那串念珠的踪影,沈如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也跟着没头苍蝇似地乱转。
凌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,拦住夙尘道:“不必找了,应该是被偷袭你的人拿走了。”
夙尘一呆,问道:“他拿它做什么?那上面早没了法力,就是一串普通珠子。”
凌寻目露思索,说道:“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先回去再说吧。”
夙尘点头同意,竟毫不留恋便要和凌寻离开,被忽视的沈如慕不知所措,脱口唤道:“夙尘!”
夙尘脚下一顿,没有回头,凌寻淡淡瞥了沈如慕一眼,对他礼貌地示意告辞,在他欲说还休的眼神中,带着夙尘离开了。
7
离东辉市不远有一座山清水秀的小镇,古风盎然,是一处旅游景点,山上有很多私人别墅,环境清幽,十分适合度假疗养。
在其中一座别墅里,垂下的窗帘将房间里的情形遮盖得严严实实,屋子里光线昏暗,檀香缭绕,陈设着佛像经幡,俨然是一个佛堂。
一个佝偻的人影跪坐在佛前的蒲团上,看样子是一名老僧,他穿着僧衣,雪白的眉毛和胡子长到拖地,枯干发黑的皮肤上布满皱纹,乍一看好像一具干尸。
“大师。”一名男子悄无声息地潜入房间,恭敬地行了一礼。
老僧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目,还算清明的眼神中掺杂着几许浑浊,他用苍老嘶哑的声音问道:“怎么样了?”
男子将一串翡翠念珠双手奉上道:“第一次让她带伤逃了,第二次她身边有高手相伴,我便没有恋战,将她手上这串佛珠偷来了,请大师过目。”
老僧望着那串翠绿的珠子,双手不停地轻轻颤抖,“你伤了她?”
男子觉得老僧的反应有些奇怪,回答道:“是的,因她身上妖气浓烈,所以我想将她收服再带回来的。”
“胡闹!”老僧一激动,开始剧烈咳嗽。
男子在一边手脚无措,这位空寂大师是禅门祖师级人物,地位崇高,德高望重,因近年来身体衰弱,才秘密在此处隐世疗养,而他和其他几人都是玄门高手,专门选拔出来听从空寂大师调遣的,万一大师身体出了什么问题,他绝对会被追究责任。
好在空寂大师咳嗽了一阵,又慢慢平息下来,他拿过翡翠念珠,用枯枝一般的手指摩挲着,一向无情无欲的眼中竟露出了怀念之色。
沉默了良久,空寂大师才再次开口问道:“她看起来怎么样?”
男子谨慎地答道:“她看起来还不错,就是她好像在找什么人,还去委托了春风茶楼那位。”
空寂大师长叹一口气,道:“你呆会儿把这串念珠还回去吧,不要再去打扰她了。”
这时一道轻笑传来,“如若真不想打扰,那又何必派人鬼鬼祟祟去跟踪?”
房门打开,凌寻带着夙尘施施然地走进来,男子吃了一惊,扬手便要召唤自己的灵剑出来,空寂大师倒是很镇定,宣了一声佛号,吩咐他不要动手,先且退下。
在空寂大师强硬的态度下,男子只好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,并将房门关好。
“原来我们一开始便找错了方向,你要找的人根本没死,又何来转世之说?”凌寻对着夙尘说了一句,又转过头看空寂大师,“是该叫您空寂大师呢,还是法寂大师呢?”
夙尘从进了门就一直处于迟钝状态,她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,找不到半分熟悉的影子,在她的记忆中,法寂年轻俊美,冷心冷情,她以为他永远会是那个样子。
空寂大师微微一笑道:“叫什么都无妨,老衲寿数将尽,早将一切都看破了。”
他唯有看到夙尘,神色才会有一刹那的变化,“夙尘,当年封印你是老衲的错,在老衲死后,希望能够化解你心中的怨恨。”
夙尘原本有很多话想要诘问,如今统统卡在嗓子眼,只剩下满腹的委屈问道:“法寂师父,我只想知道,你当年为何不肯听我解释便不由分说定了我的罪?我在你身边长大,难道你一点都不相信我吗?”
空寂大师摇头道:“并非是不相信你,而是不相信我自己,说来惭愧,老衲之所以踏入空门,只因所爱之人另投他人怀抱,当时心灰意冷,只想在深山古寺中,以苦修抵御情伤,这串翡翠念珠正是那个女子后来所赠,不知她出于什么心理,或许是当做诀别之物,但在老衲这里,却成了心劫,丢不掉,忘不了,时时刻刻在心头缠绕,因而老衲佛心不稳,生了杂念,然后化成了你。”
他沉浸在回忆里,轻轻叹了口气,“后来老衲一直在与心劫对抗,你一直在长大便代表老衲心劫未除,但你虽为妖,却心地纯净,老衲对你下不了手,直到那晚,老衲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,为了防止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,便狠下心将你和翡翠念珠一起封印。”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夙尘眼睛里溢出了泪光,心中一阵怅惘酸涩。
一直站在一旁聆听的凌寻却突然做了一个动作,他上前从空寂大师手里拿回了念珠,手指在空寂大师手里停留了一息才收回。
他眸光微变,退回原来的位置开口道:“空寂大师,你明知道夙尘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,为什么不告诉她,那时她雷劫将至,是你拼了一身修为替了她挡了雷劫,封印是假,护她是真。”
这话仿佛平地惊雷,夙尘难以置信地看看凌寻,又看看空寂大师,颤声道:“这是真的吗?”
空寂大师却平静地缓缓摇头,“老衲确实怀有私心,雷劫之事不过是顺手,凌寻施主,随意窥探他人往事,是不是有些不道德呢?”
凌寻摸摸鼻子,一般他的追溯术需要对方自愿,强行施展会遭到抵抗和反噬,但如果他动作够快,灵觉一触即退,可以在对方察觉之前窥到一星半点,不过这么做确实有点不道义,所以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。
这次实在是因为老和尚太让他好奇了,便忍不住看了一眼,没想到还真让他看出空寂大师隐瞒的又一层真相。
夙尘不管空寂大师怎么说,她在心底认可了他这份恩情,所有不甘和怨恨随之烟消云散,她跪在地上,向空寂大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。
空寂大师端坐在蒲团上,神情安详,闭目颂了一声佛号:“阿弥陀佛——”
8
没过多久,传来了空寂大师坐化的消息,夙尘向那个方向遥遥一拜,没有再前去打扰。
只是她和凌寻还有一件事搞不明白,那个名叫沈如慕的医生又是怎么回事?他既然不是法寂的转世,又怎么会梦到那些画面?
说曹操,曹操就到,沈如慕竟自己找到了春风茶楼,他心事重重,在三楼的会客室坐下之后,踌躇半晌,似是不知如何开口。
凌寻看不下去了,打破沉默说道:“你不是法寂,但当时你也在场,对吗?”
夙尘蹙眉道:“不可能,那座古寺里只有我和法寂师父。”
可沈如慕默认了,他鼓起勇气看向夙尘,目光落在她手腕戴着的翡翠念珠上。
“我也是最近才明白我是谁,我的前世其实是一串珠子。”他苦笑道。
夙尘目瞪口呆,喃喃道:“可它一直封印着我啊,又怎么会去投胎转世?”
“正是因为法寂拿我封印了你,所以我才能功德圆满,入了轮回。”沈如慕也觉得荒唐,可事实就是如此。
他本是一串佛珠,在被赠予法寂之前便深受佛法熏陶,渐渐生出了珠灵,但他没有显露出来,一直静静地在一旁做一个看客。
可慢慢的,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到那个天真活泼的少女,虽然他经常暗暗嘲笑她是一只傻呼呼的小妖,竟然会对一个和尚动了真情。
直到法寂要用他封印夙尘,他才恍然惊觉,陷入情劫的又何止傻妖一人,于是他甘心情愿守护了夙尘百年,并用自己的灵力隐藏了夙尘所在的位置,让法寂多年后来寻了个空。
但他没想到自己因此有了转世成人的机会,天道不可违,算了算夙尘脱离封印的时间,他决定去人间等她,不为别的,只为心中那一缕渺茫期盼……
夙尘久久说不出话来,她一时之间还有点接受不了,原来她在仰望法寂的时候,有人也在仰望她。
“怪不得你可以闻到夙尘血的味道,一般人类是闻不到妖血的,我也是因此对你起了疑心。”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,凌寻靠在沙发上舒了一口气。
“你现在打算怎么办?”他问夙尘,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沈如慕那边。
夙尘垂下头,心如乱麻,理不出一个头绪,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
沈如慕却释然一笑道:“夙尘,不用太过在意,我对你的喜欢不是负担,我只希望你以后还和当初一般,无忧无虑,快快乐乐的。”
夙尘眨动着明眸,烦乱的心逐渐平静下来,不自觉地,她的唇边绽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。
杜月棠端着茶走进来时,发现沈如慕和夙尘都已经走了,只剩下凌寻一个人在把玩作为酬金的宝石,看上去心不在焉的。
“怎么了?不是事情都解决了吗?”杜月棠将茶盘放到桌子上问道。
凌寻拣出一颗最大的红宝石放到眼前,眯着眼睛道:“没什么,只是想到法寂对夙尘的感情,恐怕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,这种人有情而又无情,想来有几分唏嘘。”
他将红宝石向杜月棠一抛,笑道:“送你了。”
杜月棠接住,发现这块宝石鸽血一般艳丽,十分漂亮,便开玩笑道:“这算分红吗?”
凌寻大笑道:“是添给你的嫁妆,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,能娶到我们月棠。”
杜月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,将红宝石扔还给他,一转身走了。